十年大理:外來者依舊
2006年從我決定住在大理,到如今一晃10年?,F在提到大理,心里各種滋味,再深想“大理”這兩個字的原本含義——回到原本的那方土與那方人,記憶又像是慢慢剝開一塊夾心巧克力,反倒是越剝越甜。關于如今,我不是想遺忘就是想短暫地離開。
因為大理10年前和今天的樣子完全不同。
藉由各種名義的發展,原來那個當地文化凸顯和外表極其質樸而有文化內涵的大理,被植入了太多城市精英們的現代觀念介入改造,不過是另一個中國特色的”旅游小鎮”的模板,以迅速的節奏誕生了而已。十年前的“烏托邦”,被現在的各種負面新聞覆蓋,當然我也討厭媒體定義的“烏托邦”——10年前,不過是極少數像我一樣不喜歡大城市的人,選擇在此地逗留或定居而已,住著簡單的民房,喜歡當地的文化,最多開個酒吧什么的給大家一個地方聚聚,酒吧很簡陋,沒有人介意沙發有個洞、服務員不夠體面,性情之人與酒相遇,氣氛相當熱烈。那時沒有人有野心把大理當自己的處女地隨意開發,生活完全和當地融為一體。
這是記憶了。
與我的工作有關,我最怕聽到“發展”這個詞,我記錄民間傳統音樂,也愛傳統的美,那意味著淳樸的自然,有特點的建筑,有規矩的習俗和人情味。而發展意味著高大上,瘋了。發展在大理激烈上演,弄得物不是人也非。借著好的天氣和自然,大理已經變為本土人和文化退后、而富人和城市精英們囂張的地方。如果說大理變成今天我認為這樣的不堪,那我也是破壞者的一份子,我要反思,我也是個外來者。
還是說說記憶吧,畢竟在大理結結實實生活了10年。
記憶里有三個人,都是大理本地的,也有了一些故事。最早我認識的是一個出租車司機,我叫他楊師傅,那時楊師傅也就30多歲,話不多,特別老實的一個人。先是打他的車去下關城買東西,后來我搬去洱海邊的一個小村,也常打電話拉我回家或有急事接我去辦。再后來我懷孕生小孩,楊師傅幫了更多忙,我甚至有時叫他幫我從城里買東西帶給我。一來二去,我們越來越熟,逢年過節,楊師傅還專程帶上一些好吃的送給我們。楊師傅開車不多話,車里車外干干凈凈,以后我的朋友們都喜歡坐他的車,對他的印像都特別好。幾年以后,雖然我們說話不多,但我的生活楊師傅已經了如指掌。等孩子兩歲以后去了村里的幼兒園,我又在古城里開了個小咖啡館,每天村里城里兩處跑。孩子要早接,我又要照顧咖啡館的生意,也是常常打電話找楊師傅代我接孩子到咖啡館,他都照辦,也都周到。直到幾年前,我和孩子他爸決定分開,他爸先回歐洲半年,我和小孩留在大理。那天,也是叫了楊師傅的車,楊師傅安靜地開,和往常一樣,到了車站我們在里面,楊師傅在門外等,我們一家傷感告別,他爸哭著說心里想把最好的給我們但是沒做到,讓我傷心了。等我和孩子坐回楊師傅車里,楊師傅啟動車回古城,路上我才淚奔,在陌生人面前我是不流淚的,那天完全控制不住,想起和他爸和孩子我們仨有那么多的美好和艱難,很多堅忍在那一刻潰散,楊師傅靜靜地從前面轉手遞我一包紙巾,什么話也沒說,我才得以任情緒好好地發散出來。那時也才知道,這個楊師傅已經默默地滲透進我的生活。如今,我還是會首選楊師傅的車,只是他比以前忙了許多,偶爾在行車時我們說幾句話,他總是嘆息現在一切都難,消費高,孩子高考難,保險貴,忙碌無為。問我最多的是孩子在歐洲怎么樣、他爸還好吧這樣的內容。
另一個是當地小吃“百傳香”的掌柜,其實我至今不知道他的姓名,大概也楊姓,因為大理白族多,白族里百分之九十都姓楊。我暫且稱他掌柜。10年前,他的飯館在人民路中段,家傳稀豆粉,做了幾代人。我是他的???,所以熟悉以后也聊家常。他家祖輩生活在大理,也有幾代人靠做稀豆粉生活,多年來得到很多贊譽,名氣大但買賣小,我問過他為什么他答不想太忙只顧賺錢,清淡日子樣樣都好,這樣的心態讓我更加尊敬。有次,因第二天要出遠門想來吃早飯,問他幾點開門,他說7點,我說遺憾我7點要趕車,他立馬告訴我6點半來吃,他為我們做,古城小趕得上車,第二天高興吃了他的稀豆粉和油條也趕上了車,兩個人才5元錢。3年前古城已經越發熱鬧,我好久不進城,有天看見他在對面馬路擺攤,他的小吃店改換了賣衣服的門面,裝修新潮。我問他,他說交不起房租了,外地人高價租了去賣衣服。他無奈擺攤,但稀豆粉一毛沒漲。近年,擺攤也漲了高租金,也變成外地小青年擺,他于是消失在古城,我這樣的老顧客再也吃不上他的稀豆粉,我們唏噓感嘆也掛念他。
我當年生孩子臨時請了個村里婦女小陳幫我,生孩子前后她特別盡心幫我料理家務,我們常請好友來家做客,她一人總能快速做一桌飯菜博得眾人欣賞。我嫌她辛苦要給她漲工資她還說不要,我們兩家漸像一家人,我閑時也幫她孩子補課。一年后我可以自己帶孩子,我的朋友們就搶著請她做事,也特別喜歡她。有一年,我們從北京回去窮得連房租都交不上,她和我房東是好友,不但替我說情還要借錢給我們。這幾年她知道我越多漂泊和孩子分離,每回遇見問我這那,說到孩子眼睛濕潤,提醒我有事幫忙隨時找她。
這就是我和當地幾個人的故事和友誼,如今他們退出我生活較遠,和大理發展也有著關系。十年前,有人說大理是有山有水的北京,是從文化格局和意義上來說,大理幾百年前曾作為大理國國都,她有著豐厚的文化底蘊,現在變成啥樣了呢?一言難盡。
作為個人,我曾在大理有過好時光,這樣的好時光如今已經全部交付給了記憶,也仍然感謝這里和這方水土的人,畢竟有過好時光。我不能因此詆毀大理,而是繼續祝福,也但愿更多的人反思:這里的自然很美,可是資源有限;這里有燦爛的歷史文化,而不要被利用為發展的名義;這里有淳樸善良的本地人,要給他們留有空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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