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Y和他的加德滿都生活
加德滿都十二月的陽光很溫和,讓我從西藏的寒冬穿越喜馬拉雅山脈之后如臨春天。街上的小的士忙碌地移動,掀起一陣陣灰塵,使城市充滿生機。當地男人女人用厚衣服包裹著身體,頭上還戴著帽子圍巾,我正疑慮著對溫度的敏感性時,眼光下移,他們卻幾乎都光腳踢踏著拖鞋,這種冬夏結合的穿衣方式在后來被證明是尼泊爾人的日常和習俗。他們認為頭比腳重要得多,這正好與中國的養生理論相反,加德滿都是個有著千年歷史的古老城市,向我初顯了含蓄而內在飽滿的氣質。
拉薩突降的大雪本來拖延了三天尼泊爾的行程,機票倒不貴,900多,但住在大昭寺附近的百年老宅浪費掉不少錢。直到通知可以起飛,但起飛那天又被通知拖延,在冷得可見哈氣的候機廳從上午10點等到下午4點,飛機穿越喜馬拉雅到了加德滿都上空,久久盤旋不能降落,被其機場勒令以至黃昏不可降落,因為合作協議規定天黑后不能降落,誰叫你們一直拖時間。于是返回拉薩,直到第二天又重新飛,航空公司發覺乘客情緒開始起伏,不敢再造次。
傍晚,抵達機場,試著聯系一個在此定居的老朋友,本以為她在印度修習佛法課程,她卻回話剛回加市,她開了家庭旅館,有房間。于是這趟行程看上去更像是拜訪老友。
她叫Liya,早年和我一樣定居大理,生娃,直到孩子到了接受教育的年齡,發現國內沒法滿足,轉到加德滿都,居住在佛陀和蓮師都授課過的大寶塔(Boudha)附近,每天可以聽到來自寶塔的鐘聲和鴿哨。一年前,在她常帶孩子去玩的一個藏傳佛教寺院,孩子認真地對媽媽說他想在這個寺院當喇嘛,并接受寺院對當地小喇嘛的教育,正在學佛的Liya不但同意,且心生歡喜。寺院還算寬松,允許他隨時請假,周末回家。就這樣,我見到了剃光頭、穿著紫紅喇嘛裝的她的兒子小Y,小Y見到我并不陌生,晚飯后便牽著我的手一起去街上做供燈,告訴我供燈的意義。
在加市,供燈既作為佛教儀式,又可供當地人擺攤做小生意糊口,Liya選的一個供燈攤位的老阿姨是位面癱沒有得到醫治的中年婦女,和她一起的是她弱智的兒子。Liya告訴我,她們經常光顧這個阿姨,她的兒子雖弱智但也可以幫媽媽做些簡單的事。小Y很熟練地手持長竹簽,從遠至近依次點燃49個蠟燭,在佛教中,七和七的倍數是念經、祈福和其他眾多儀式中依照次第的數字,不可亂來。
小Y很快把我當朋友,我們一起游戲,看電影,甚至很高興我去寺院替他媽媽接他。第一次去接他的時候,看到我瞬即就結束正在跟一群小朋友玩的游戲,朝我飛跑來,小手熱乎乎地就抓住了我的。接著拉我去一個供養護法的驅鬼的房間,里面的喇嘛正在誦經,小Y問我能否供養點錢,我說當然可以,拿出零鈔放在臺子上,沖喇嘛行了個禮出來,小Y給了我一個美好的笑容。隔天,我買了面包片和花生醬,本來是給他吃的,他全部拿去寺院給其他小喇嘛品嘗。在他的寺院約有500位未成年喇嘛,其中一半是孤兒,另一半來自山區的貧困家庭。相比之下,小Y雖然是單親媽媽在撫養,但物質上一直是充裕的,如今到了加德滿都,到了這個寺院,他的生活顯然是優越的,還可以隨時回家和請假。也許正因此,我看到小小年紀的小Y,已經有善心與同情心,愿意給予和分享。
Liya最近正好在籌款幫100多位年紀更小的喇嘛買棉服和襪子,問我要不要一起去,“那些小喇嘛真好玩,看見他們的笑容都覺得開心”,她說。前一天我正好在高班寺(Kopan Monastery)的山上,沒去成,后一天發棉服我跟著一起去了。小喇嘛們這一回更有秩序些,排成隊領衣服,旁邊,大點的喇嘛正在用圈成一團的橡皮筋當足球踢,踢得比真足球還帶勁。
夜里,和Liya、小Y用三只桶裝了熱水泡腳,一邊聊天。小Y睡前的的一件重要的事是脫下貼身襯衫捉虱子,是白天和小喇嘛們玩的時候染上的,每天都會有那么幾只縮在衣服角吃他的血。小Y一邊唱歌一邊捉,捉到的從窗戶扔出去放生。這個細節讓我想到我的兒子吉桑,他正在德國柏林讀書,在他的同學中,吉桑算是物質條件差的家庭,記得他跟我說過同學還曾嘲笑過他破了邊的球鞋,其實還算是蠻好的球鞋,好在吉桑說他并不在意,繼續穿。論生活和學習的環境,吉桑的要比小Y的好太多了,可是相比之下,這里的孩子更快樂,或者說我跟小Y相處的這幾天,覺得他心里有滿滿的愛和優越感,樂于幫助那些生活條件比他差的孩子。這也應了佛法的教導,心是唯一快樂的原因,和物質無關。這里的孩子更天真快樂。
我們在假日驅車去了南摩布達創古寺(Namo Buddha),Liya說近期可能為小Y轉學到這里的寺院學校,地處深山,很僻靜,創古仁波切在這里的學校將教授更多的理論知識,小Y也希望學到更多的知識。遇見一位從馬來西亞來的華裔中年男人,在這里做志愿老師,教孩子們中文,聊了聊佛法和教育。
在加德滿都的商業區艾美爾,我租了一輛自行車,時間一周,以為可以滿城騎著逛,省了打車錢,結果每天騎著它吸了滿肺的灰塵。Liya跟我抱怨說,這里的政府也挺腐敗的,她到這里這么多年都是塵土飛揚,政府沒有把錢花在修路上,小Y接話說:“媽媽,我長大了要賺很多錢專門為尼泊爾修路?!焙髞?,我打算步行去BagmatiRiver巴格馬蒂河邊的印度燒尸廟(PashupatiNath)看看,小Y嚷嚷著要跟我去,我問怕不怕,結果他說他也燒過尸體的,是在一個同學的家里,這倒把我嚇了一跳,他說:我不光想看,還想燒。
Liya忙著她在雪謙寺附近新開的小店,賣她以前在大理自己設計制作的很多耳環戒指一類裝飾品,也有瓷器。她說你要方便就帶小Y去吧??尚『⒕褪切『?,我從寺院接上他,臨到要去了,請他去一個不錯的餐廳吃了漢堡,飽腹之后他變主意了,要回寺院跟小喇嘛們繼續玩。我獨自在河邊看燒尸,那是加德滿都的圣河,與印度的恒河相連,在這條河里,延續著上千年的死亡文化,如此近的死亡,如此近地看著肉身在火堆中化為灰燼,被拋人河水,對于異鄉客來說還是震動心靈的。我面前正在燃燒的一具尸體,距我只有兩米的距離,尸體被安放在兩層木材之間,執行儀式的人正在往燃燒的火里添柴,那瞬間,死者支在火堆外的一條腿,從膝蓋以下斷落,添火的人拿著木棍將殘斷的肢體又拋入火中。夕陽的光中,我與許多當地人盤腿坐在河岸,腦中閃爍著一些詞,僅僅是一些詞:圣河、水、煙霧、火與肉、氣味、林伽、苦修者、猴子、鴿子、烏鴉、鷹、神廟、行人、鮮花、燃料、海螺、演奏者、音樂、灰燼……此刻,它們都圍繞著巴格馬蒂河,圍繞著生與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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